2010-10-01

没得档次

在对"流氓"的了解过程中,我的认识是"螺旋式上升的",存在两条规律:一是对流氓的认识从下半身到上半身,二是发现流氓越来越多。

先从第一条规律说起,第一次见识流氓,是在文革后期。有一天,我正在街边上玩,突然,一阵高音喇叭声由远而近,几辆解放牌军车徐徐地开了过来,车上站着一些全副武装的解放军,还有一些低着头,胸前挂着牌子的罪犯,有反革命、盗窃犯、抢劫犯、流氓犯……总之,品种很齐全,游街之于那个时代,就象科技展览之于现代人,带有长见识兼娱乐性质,所以,一听说游街,全城的人几乎是倾巢出动,站在马路两边,对着车上的坏人指指点点。那天,很特别的是,有两个人的点击率很高,两个都是流氓犯,一男一女,街上的大人在指指点点的同时,还发出了暧昧的笑声,从此,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流氓就是下半身犯了错误的人。于是,我的性启蒙教育就这样糊里糊涂,在流氓的帮助下、无意中完成了。但奇怪的是,我痛恨并恐惧别的罪犯,惟独对这一男一女恨不起来,因为我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对他们怎样犯错误的想象上了(后来,读到弗洛伊德对儿童性意识的分析时,我没有任何障碍的接受了。)

粉碎"四人帮"后,听大人们说,张春桥是政治流氓,我的理解是,他一边搞政治一边耍流氓,当时社会上广泛流传的他和江青同志的绯闻,似乎也应证了我的看法,于是,我很是佩服自己活学活用的能力。现在,回过头来看,绯闻的编造实在是恶毒,虽说老人家一辈子给别人生产各式帽子:右派、反革命、走资派等,的确很不妥当,但也不至于在人死后,给人弄一顶莫须有的带色儿帽子。

总之,十岁以前,我对流氓的理解一直局限于下三路,这不能怪我,在只有八个样板戏的时代,精神是枯燥的,连带着语言和想象力也是贫乏的。
随着改革开放,"流氓"的内涵在我眼中逐渐丰富起来,人不一定要干那事才是流氓,穿花格子衬衫、喇叭裤、带蛤蟆镜、蓄长发,也可以是流氓;拍砖头、打群架,也可以是流氓,这时,我的"流氓"概念有了新的内容:不大听话的、又爱赶时髦的人。以这个标准来看,我发现满世界都是流氓或者有流氓倾向的人,很快我总结出了现在的流氓和原来的流氓的区别:原来的流氓是隐蔽的,现在的流氓是公开的;原来的流氓穿着是不统一的,现在的则是穿"制服"的。不管怎样区别,反正这群人还是容易在男女问题上犯事,当时轰动全国的"陈小蒙案件",为我的观点作了一个有力的注脚。
真正我对"流氓"的认识脱离下半身,进入上半身,是在看了《教父》这本书后。流氓,原来也可以有档次,高档流氓其实和政治家差不多是一会事了,有些方面比政客还更出色更受人尊重。在人前,科里昂讲信用、重友情,助人为乐,尤其是他不乱搞女人、重视家庭,完全颠覆了我过去对"流氓"的认识。这本书在当时"清除精神污染"的运动中能够幸存下来,大概和科里昂生活作风比较正派有关系。
高中上《鸿门宴》时,老师把刘邦称为流氓,我已经不感到奇怪,我所奇怪的是,为什么后来项羽要用流氓招数对付刘邦,项羽明明知道刘邦是个大流氓,结果还用刘邦妻儿老小的性命威胁他,没想到刘邦面不改色的说,我父亲就是你父亲,我老婆就是你老婆,要吃肉大家一起吃肉。业余流氓遇到职业流氓,倒把项羽搞了个自讨没趣。
看过〈教父〉和〈高祖本纪〉,拿科里昂和刘邦想比,我发现中国的流氓更专业,更彻底,如果刘邦在纽约的布鲁克林混,我相信坐教父位置的一定不会是堂.科里昂,而是堂.刘邦,为什么?科里昂虽说背地里干坏事,但表面上还是往高尚人士方向靠,他的口头禅是,摆事实讲道理,换句话说,他是一个要面子的人,而刘邦属于"人不要脸鬼都害怕"的那一类人,通常要脸的人争不赢不要脸的人,毕竟,"我的老婆就是你的老婆"这种话,我估计科里昂要说出来有很大难度。这样说来,流氓中其实也有档次和高下之分:绅士、无赖、恶棍,如你所知,最难区分的是无赖和恶棍,为了帮助你理解,我打个比喻,一个流氓向你借了钱,当然,你事先并不知道他是流氓,后来,你拿着借条找他还,如果他是流氓中的绅士(比如,科里昂那样的人),那他一定会还你,并表示他看重你对他的友谊;如果他是个无赖(比如,刘邦那样的人),那他只是认帐,但却不会设法还你,实际是想赖掉这笔帐;如果他是一个恶棍,那你有麻烦了,他会一把将你的借条抓过去撕毁,根本不承认你借过钱给他,你再继续索要,而你又打不赢他的话,那你可能需要有人照顾你的下半辈子。当然,我能理解恶棍为什么这样做,大体来看,恶棍是这样一群人:他们除了极端自私自利以外,他们心胸狭窄,眼里只有眼前利益,没有长远利益,更不会有别人的利益,总的来说,这是一个自卑且智商很低的群体。
中国的流氓比西方的流氓更流氓,这个结论似乎带有民族虚无主义倾向,我很想把这个结论颠倒过来,娱乐自己,也娱乐广大爱国青年,但是,这么做有不顾起码的事实之嫌,证明1+1=3,那需要在智商方面冒很大风险,所以,我还是宁愿证明1+1=2。
如你所知,西方也有教人耍流氓的理论,比如,马基雅维利主义,马基雅维利认为,对统治者而言,背信弃义、不讲仁慈、不顾人道是不得不做的,政治家的道德标准不能和一般人一样,实际上,按照马基雅维利的意思,你要当一个出色的统治者,首先必须成为一个优秀的流氓,但他马上又告诫统治者,表面上要让人们觉得你是"慈悲为怀、恪守信义、虔敬神明的人",用我们中国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你干了坏事,要盖住脚背,所以,西方培养出来的流氓大多是科里昂式的,在中国,情况要糟糕得多,那些中国历史上的伟人往往是最大的流氓。
有人在半个世纪前讲下这样一番话:"我们的经验证明,中国人民是了解民主和需要民主的,并不需要什么长期体验、教育或"训政"。中国农民不是傻瓜,他们是聪明的,象别人一样关心自己 的权力和利益。你们可以在我们的地区里看到这种不同之处——人民是生气勃勃、富有兴趣和十分友好的。他们具有人类抒发情感和精力的机会,他们已经从沉重的压迫底下解放出来了。"(1944年毛泽东与谢伟思等人的谈话—— 《党史通讯》1983年第20-21期)我再没从他嘴里听过比这更加通情达理的讲话了,结果,五十年后,许多人说中国的国情不适合搞民主,中国人尤其是农民的素质低下,需要慢慢培养他们的素质。我不否认,现在中国人总体素质差,我只是困惑,是不是半个世纪以前存在另一个中国,那里的人民"聪明"而且"生气勃勃"。我想去那个中国。
同样这些人那时还说:"无论国内的民主也好,国际的民主也好,都要从本质上表现,形式是次要的问题。从根本上讲,民主就是人权。人权不外乎行使人民的权力以及享受人民的权利。人民无法行 使权力,也就无法享受权利。目前测量民主的程度,不仅是拿享受权利来做标准,而且是拿行使权力来做标准。我们不要以为言论出版集会结社的自由,仅仅是一个权利问题;实际上,这是一个权力问题。只有实际行使这种权力;才能叫做享受权利。"(——《新华日报》1944年1月19日社论)
今天,许多人说,人权首先是生存权、发展权,然后……就没有下文了,这些人曾经强调过的言论出版集会结社等,统统失踪,就象一部正在放连续剧的电视,被拔掉了插头,突然,没有了图象和声音,等重新插上插头继续看电视时,频道已经变了,改播广告了。广告不是不可以看,问题是什么时候恢复已经预告的连续剧,结果,有关部门似乎不但无意兑现承诺,反而四处回收电视报——想封杀对连续剧的预告(《历史的先声》目前是禁书),从而断了大家看连续剧的念头。这个做法和别人拿着借条找你还钱,你非但不还,反而一把抢过借据三下两下撕掉,然后,矢口否认自己借过别人的钱,似乎没有多大区别。
流氓做到这个档次,大概只能用"恶棍"来形容了,可喜的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样的人也有众多美女追求啊,所以,你还不能说他是孤家寡人,他甚至还可以声称代表天下所有美女的根本利益,这就厉害了,谁也不敢轻易地批评他,不知你敢不敢,反正我是不敢,所以,我就嘀咕一句,做流氓可不可以做档次高一点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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