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02

你们 他们

作者:苏美

和王摆渡吃羊腿的时候,想起来我和耳东陈也去过拉卜楞寺。
 
拉卜楞寺漂亮的要命。我却伤感的要命,当然,我文青么,不伤感太没职业精神了。
 
先去爬山,找不到入口,沿着山脚走,突然路边挂一个牌子:寺庙产业,禁止登山。耳东陈说:行,就这儿了。于是拍拍手,直着就上去了。太阳很大,嗡嗡的飞苍蝇,树枝不断扫脸上来,云在遥远的天空里穿梭,太阳光金子似的劈啪闪亮。突然就到山顶了,突然整个拉卜楞寺就在眼睛下展开了,突然的,心就漏了一个孔,几乎不可察觉,像是谁拿一根细长的针插进胸口,刺痒了一下就消散了。而耳东陈则抓了满手的野花递给我,我手足无措的抱着野花,像是抱着一束炸弹。浪漫从来都让我紧张。而他却背过身去,在金灿灿的太阳底下,对着山下的寺庙高声呼喊,我站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云似的。一个胖大喇嘛循声而来,耳东陈拽着我就走,走着走着就跑起来,就笑起来越笑越大声,我猛戳他:喊啊再喊啊你怎么不喊了贱人!
 
下了山,就沿着曲折的河湾瞎晃悠,河水都被夕照摇碎了。走着走着,就看河边石栏上远远坐着一个年轻喇嘛,背朝着我们,满僧袍的斜阳,脚下是一篷高挑的花,满花满叶的晚照。河对岸是一个村庄。牧人赶着羊群回来了,炊烟扶摇直上,有人骑着自行车钻进小巷,有姑娘们蜿蜒的踏过对岸。他就在那么坐着。我就走不动了。想掏相机。突然又不想掏了。
 
第二天一大早去寺庙。料到藏式建筑,料到磕长头,料到转经筒,料到游客,料到佛像,料到唐卡,料到文物,甚至都料到有拍摄组,但是万万没料到大经堂。

晨曦里薄雾未散,突然就一脚从光里踏进黑红的大经堂,黑色屋顶,红色喇嘛袍,黑色经卷,红色人民币,黑的双眼,红的佛珠,低声的诵经黑压压一片,酥油灯摇荡出红色的影子,扑在黑色的墙上。黑的地,黑的壁,抬头黑不见底,黑红色腐烂的血肉之身,黑色的烟霭,黑色的关于死亡和重生的咒语。心突突狂跳,呼吸上不来,连滚带爬,想走又走不了,于是跨在经堂的门槛上,门里一脚,门外一脚。

耳东陈倒没事,在里面逛的好好的,出来还恭恭敬敬的双掌合十。耳东陈是无神论,但对死亡非常困惑。这一点我很生气,这完全违背我和他鬼混的初衷。我的生存困惑综合症一爆发,他坚信两幅解药就管用:睡一觉!搞一下!老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家不能出俩文青。他的死亡困惑我一点都不关心,我自己的问题已经够多了。
 
王摆渡聊起喇嘛教,说:你们和他们就是两个世界——当然,谁和谁都是两个世界。我听到的是"你们"和"他们"。这里面没有"我"——我在哪里呢?
 
但这个问题是不能问的。这就是上年纪的好处。知道什么不能问。我左手烟右手酒。我知道这不能问。此时此刻,我就在我的左手和右手里,它们是最长的探针,无限逼近病灶。在它们的抚慰里,一切美好都脱胎换骨出来,我看见耳东陈递来的野花里都是温柔,看见夕阳下的喇嘛和他宁静的河流,看见我横跨的那条门槛投下的阴影,像一条枕头对我说:你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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