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4-04

具微的中国


1
任静要出去打工,妈妈有点惊慌失措地追着女儿到了工厂门口,求她留下来,说她太小了,姑娘什么也不说,也不看她母亲,那女人求着情,突然大哭起来,女孩儿依旧不为所动。最后,母亲让步了,大声叫着"去吧,你愿意去就去吧"
她转过身,慢慢穿过马路,大声哭喊着。
她一走开,女孩儿也不自禁大哭起来------把头埋在双膝间,抽泣起来。接下来一个小时,母亲和女儿站在街道的各一边,哭泣  着,她们都很生气,不跟对方说话,不看对方一眼,可母亲还是不愿意离开。
姐姐来了,隔着路给妹妹传口信"她叫你当心"
十六岁的女孩回了一句"告诉她,我不会有事的"
五分钟后,姐姐说"她哭了,她是真想让你留下来"
女孩口气很硬"今天晚上一到那边,我就给她电话"。
 工人们装好了车。她终于爬了上去。最后,母亲眼看着所有的哀求都无济于事,就送过来两百块钱。站在那儿看着车消失,泪水从脸上落下来。
另一对姐妹也在这个车上,来送的是父亲,没有拥抱,没有伤感,他关心的是更重要的问题"衣服要暖和,天气凉了,不注意要生病,生病了又得花钱买药,要穿暖和,好吧?"说完这些,转身大步走了。"
  
2
 早上杏花落了一地,象春天的暴雪……几个男人在土坟前转

'这儿埋的是我爷爷'
'才不是呢'
'我觉得是'
'瞎说,那是你爸的大哥'
 
 其中一个坟墓是新的, 是一个前两年刚搬到城里的老头儿,坟上新鲜的泥土堆得很高,何伟拿起一把铲子,给土堆上填了一点土。"有人拿起一沓冥币,点了起来。另一个人拿了一支香烟,插在坟头上,香烟笔直地竖立着,几个人退后一步,看着这土坟,议论两句
 "他实际根本没抽过红梅"
"对,贵得很,他原来都抽黑菊花"
"现在买不着了,80年代的时候流行"
这是人们提到的唯一与死者有关的细节。站了一会儿,魏说"好,走吧"
其中一个转头看了看"烟没事吧"
"没事儿"
他们几个人"顺着那条之字小路,下到了沟谷里,地上是杏花花瓣,高音喇叭里正在播送一年一度禁止上坟烧纸的通知。一行人回到地里干起活儿来。
 
 
 
3
这个荒僻的小村子2003年开始多了游客的生意,老魏从务农转成经商后,收入超过了三万元,比前一年多了百分五十,但这个家庭的人都开始焦虑不安。
 男人原来只是偶尔抽只红梅烟,但现在一支接一支,晚上喝酒,问他哪里不对劲。他说"随时随地感到很紧张"
他不断地担心钱的问题,他买了一双三十多块钱的"意大利"牌皮鞋,鞋盒子摆在很显眼的位置上,还有一件人造皮的夹克,离开村里去县城的时候就穿上。"中华烟"很管用,能帮他拉到生意。
男人入了党之后应酬变得多起来了,晚饭后,女人打电话给男人,接电话是别的人,她听了一会儿,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他喝醉了,是不是?那他晚上还回不回来?叫他给我电话"
她坐在饭桌旁沉思了一个小时,孩子好象没看见。
 后来电话响了,她挪到另一个屋子里接,"你晚上必须回来"她声音很严厉"听见没有?今天晚上一定要回来"
何伟出门的时候,发现男人已经回来了,喝醉了,倒在墙边上。
女人也想跟男人一样试试自我发展,她把自己做的玉米粉条送到城里卖,她挨家挨户推销,但她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没有"关系",只好退回到这个孤独的村庄里。
后来她的口头禅成了"我管不了",她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不看不听,用这种淡漠的态度来作消极的反抗。但人的心里是受不了什么都没有的,所以她信了佛教,因为她听城里来旅游的人总谈起这个"我觉得这个东西好,对一个人该怎么生活,他们有主张"。她在靠墙的地方放了两张桌子,上面铺了黄色绸布,摆了两尊佛像,还有三个桔子,五个苹果,三杯白酒。她觉得自己平静一点了。
隔着几米远,就是她丈夫泡着刚杀的野猪幼仔的白酒坛。
男人看不上他老婆的求神拜佛,他是村里唯一看过三十几本法律书的人。一心想竞选村党支部书记,暗地张罗,双方都不动声色,书记是个女同志,请他吃饭,不明说,但意思谁都明白了"你要是不争,等我卸任了就是你的"。但他不打算退,觉得书记在征地上的事让村民不满,他的胜算还挺大,竞选前镇里的领导来开了一个会,什么都没说,只是表扬了一下在任书记,然后让党员表态,轮到他,他心里已经挺清楚了,说了句"干得不错",就坐下了。
他从政的经历就此失败,在此前一个算命先生对他说过"你绝对不要介入政治",这事之后,他找了开天眼的人,把天井重新翻修了一下,这是他学到的又一样东西"他再也不会把算命先生的警告当作耳旁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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