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双全，有名有姓。他们没有把我放在木盆里顺江而下，也没在襁褓里留张字条就把我扔在大雪的夜晚，更没在秋风萧瑟里把我搁在深山的古庙门前，从此音信全无。他们没有。相反，他们一粥一饭，一字一句，给我吃喝，给我教育，让我成人。可是，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却才醒悟，我根本无名无姓，是一个孤儿。
秋天来了。天气凉了。我看不见的天空里，正有一群大雁，笔直的往南飞。在踩不到的土地里，露水浑圆的凝结着。秋天来了。天气凉了。我走失的祖先们在这个季节里，收起蒲扇，撤下纱帐，一封书信唤回宦游的子侄，屯粮储物，仰头看高天上一路大雁浩浩荡荡往南飞。
大雁笔直的往南飞。它们血液里的一根线，牵着它们一路向南，朝着南回归线。没有一只大雁会想：操，爷不飞了。为什么我总是在想：操，我不干了。兵荒马乱里，给我的家书音信全无，我站在全世界的中央，不知被谁抛弃了。
秋凉里我提着大米和强壮的菠菜。此时我粪土王侯，此时我利器在手。我淘洗，蒸煮，我吃它们入口。这是我一生得到唯一的家书，是掖在襁褓里祖先留给我的唯一见证。这是我和植物的关系。一粒米。一颗麦子。一株青苗。一粒种子。这是祖先在黝黑的土地里，带给我所有关于生的信息。这是我和这世界唯一清白的关系。
这土地我是早生疏了的。不唯生疏，而是恐惧，是对抗，是无尽的羞辱。
我穿鞋，我走柏油马路，我坐车，我花了60万住上18楼仍不甘心，我铺上地板，有五层之多，而这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我倒感到自己脚踏实地了。我所作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更远的离开这生长又埋葬了所有尸骨的土地。我远离你时怀念你，靠近你时嫌恶你。你召唤我时我抗拒你，我死去时，请你将我抛弃。
窗外进行的，除了羞辱，只是更多的羞辱。你怎么能让我开口呢？说出爱情？大海？未来？孩子？一棵树的名字？
我怎能认贼作父。
我脸面全无。
这生活不值得一过，这假意奉承，这曲意逢迎。我痛恨没在十六岁上因为想象的爱情死去。我懂得那些适者生存，懂得那些因时而变，懂得苟活于世，但我所有的力气，都用来阻止那个问题：为什么？！
那根南飞的线，早在我身上断了。春风镇。新疆。少扯鸡巴蛋了。你生于斯，他妈的也必须死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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