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02

夜色温柔

柴静
    一

    那年,我考上南方一所大学,在那里学会谈恋爱,跳摇摆舞,靠写文章出尽风头和赚到生活费。

    也跟小男生在南方湿润的夜雾里牵着手走,他低低唱李国祥的"摘下星子千串,挂于你窗前。"墙侧有桅子花香暗暗传来,不是不快乐的。

    周末去跳舞前在宿舍里一边化妆,一边听收音机。散场回来赶上尚能的谈心节目的片头:"辽远之中,夜渡心河",全体女生被他的老练辛辣吸引。我们都在日记里记下那些电台里的故事,我在1994年10月22日那晚记着,一个女孩为爱情沉郁颓唐,尚能说这个人只是一种不愿脱离的习惯罢了,他说请给自己"一点勇气"。

    三年后他自杀,据说是为了爱一个人。我听到他的最后一次广播。我们都不相信他的死只是因为一个女人。也许是我们都不愿相信人是那么简单脆弱。

    那时我写信给他,写得极天真:"尚能也曾有梦,可否帮我成就梦想?"后来他帮我做到了,恰恰是我的梦想,一点也不多,一点也不少。

    我第一次节目是在学校广播台里录完的,7月份,录音间没有空调,录完后整个人湿淋淋,令同学大笑。我拿去给尚能听,他听完我第一段说圣克里斯朵夫渡人过河的故事,Beyond的《海阔天空》响起时,便按下键。

    他背对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然后他转过身来说,"今晚播。"

    我骑单车20分钟回住处,锁好车,蹬蹬蹬跑上六楼,看着自己在车把上磨破的手掌,十分十分地快乐,当晚的日记里写"有风吹过,生命新鲜清香。"

    二

    23岁生日那天,认识苏。

    初认识他,大伙一起唱歌,他点《在水一方》给我唱,说是他初恋的歌。我笑他"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现在有念旧之情的男人不多见了。     

    他确有那个绿草苍苍年代的遗风,穿白衬衫,牛仔裤,头发短而干净。

    他约我再见面是五个月后。他说服我接受他,"我们可以一起看书,看电影,听音乐,开车去看夕阳。"

    我看看他,他补充,"会爱你家人,如同对待我的父母。"

    长城的烽火台上,山风挟裹着草木清香劈面而来,少年时看席慕蓉"浮云白日,山岳庄严温柔"就是这样立在群山之中的某个下午的心情吧。

    我的工作渐趋流畅,兼多份差,亦有余暇享受大把的私人时间。似锦繁华的日子,时间加速,越来越快。

    最后一天照完毕业照,时间还早,我在绿荫深处的长椅上坐下去,看金光闪烁的阳光里男女走来走去,草地是清脆的绿,挂满水珠。

    那时的我,像每一个走过的人,脚步匆匆,目光灼灼。

    今时今地再次伸展双腿,在深绿色长椅上懒洋洋地靠着,不看书,不听音乐,不思想,不挂虑任何事情。

    曾经七月的下午,他读泰弋尔的诗给我听:"如今是时候了,该静悄悄地同你面对面地坐在这寂静的和横溢欲流的闲暇里,吟咏生命的献诗。"

    窗外云一朵一朵地流过。

    他转身去拿吉它。"唱我以前喜欢的歌给你听。"

    猝不及防地,我转身去抽屉拿东西时,他在背后轻捻弦索低声哼《用我一辈子去忘记》的调子,我怔在那里,胸口如被重击,几乎无法呼吸。脑子里都是滔滔的流年,就是这首歌,怎么会在这里,隔了这么多年,换成温柔的无词的调子,跟我乍然相逢?

    我就站在那里,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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