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06

挣扎

我看贾樟柯是从《小武》开始,晚了十年,看了就觉得怪,后来看《三峡好人》,挺好的,但也怪。大家都说他对乡土和底层充满感情,有人文精神,我同意。但是我还是觉得怪。《三峡好人》第一个镜头,情怀多大啊。但是我看得觉得怪极了,太文艺腔了,太抒情了。就怪在这里。那些人脸流过去,造型太妙了,太美术了,太群像了,太错落有致了。像是一曲挽歌,一开口,太精雕细琢了。不如农村人用卡拉OK哭丧来的对劲。我终于知道哪里怪了,贾樟柯对底层的情感,就是审美情感。

 

有一次窦文涛在锵锵三人行讲起一件事:说有几个90后跑去赵一曼烈士的塑像前做猥亵照,引起网民愤慨。窦文涛愤慨准备批判,大概意思是:我看照片上这几个人手放的位置,就知道不是当年赵一曼受日本酷刑的情况,你知道当初赵一曼烈士被日本人……当时的嘉宾萨苏立刻把话截下来,说:这个话说到这儿,就行了。

把两人的恋情写进小说,导致双方反目的,古今中外都有,我身边儿还发生过一次。这事儿很值得推敲,双方反目,为得是什么呢?因为没有歌颂对方?不是,胡兰成写张爱玲,第一面惊为天人呢还。

电影《马克思和玛丽》里,玛丽和马克思是情谊深厚的笔友,当玛丽把他写进自己的书里(非常善意的),并把书寄给马克思时,马克思翻脸了。这是为什么呢?

那个拍摄了那张著名照片的摄影师,照片上是一个濒死的孩子和等着掠尸的秃鹫,最后自杀了。

《通往湖滨的三条路》里,伊丽莎白绝望的说:他们对着尸体就那么拍,把它们登在报纸头条,呼吁人道,还为此得了新闻奖。

 

有些东西太严肃了,不能用于审美。可以思考,但不能审美。稳重的人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这是对人类基本的尊重。一个镜头,是屈尊降贵的审美,还是等高的思考,是很明显的。一个文化精英俯身与底层,就像有人问海伦凯勒:"如果给你三天光明,你会做什么?"这善意的无礼多么残酷。

 

所以我不喜欢《潘神的迷宫》,你不能审美集中营。我也不喜欢《窃听风暴》,你不能把审美极权。《南京!南京!》的真实是不能那么弄的。虽然在电影技术上和艺术上水平都不低,但这么弄是不行的。

 

有种奇怪的现象,是凡写西藏的文章,不管文辞多优美,都看不成。先开始以为是写得不对,结果自己动手写,也不行。后来才知道,这东西根本不能写。你去了,看到了,就行了。一下笔,就轻浮。我很怕那些粗布裙、长马靴、自由文艺范儿的女人们,谈到西藏开口就是:救赎、寻找、神秘、自我、净化、灵魂——这些字眼儿满天飞。我也是这里头的人,太知道这里头酸文假醋生搬硬套人道主义精神泛滥时的模样了。《三峡好人》太聪明了。载着韩三明的摩的司机说:"看见那艘船没有,我家就在那底下。"——真的,太强加于人了,太过分了。你不能这么对待一个失去家乡记忆的人。

 

赫尔佐格曾经在《白钻石》里拍到过一道巨大悬崖下的神秘燕子窝,冒着极大的危险,费了很大的心力,在后期拍摄中听当地人讲到这个燕子窝和当地部族的神秘传说,于是摄制组坐下来。没有任何当地人阻止,也没有什么原始的禁忌,但他把这段剪掉了,没播。他可是全世界第一个拍到这个非凡镜头的导演。但他还是把它剪掉了。这不是个艺术问题,这是人的问题。艺术问题,从来不是问题,人的问题才是问题。

 

爱,是审美的爱,胡兰成爱张爱玲,就爱成这个样子,所以你看《今生今世》里,胡兰成的品流多么低。不是因为他朝秦暮楚吃软饭,而是这爱情他只要一提笔,不管你夸张骂张,他都是无赖。文艺是多么虚弱的东西啊,虚情假意,像是公子哥的流浪梦。

 

电视里的纪实类节目都是真人真事催泪节目,镜头就那么对着他们,死刑犯,濒死之人,让他们讲自己的事,把他们的儿女找来,一家人对着镜头哭。观众也哭。机器可以残忍,人不能这么残忍。有些热闹,是不能看的。不能拿着镜头对着这些人。把机器关掉吧。转过身去吧。把胶片剪掉吧。你不能拿着这些去成全自己。

 

如果非要要说要拍下来,请你至少思考,而不是审美。贫穷没有什么美感,挫折不会让人坚强,痛苦也不能使人成长。贫穷就是贫穷,挫折就是挫折,痛苦就是痛苦,是辩证法之外的基本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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