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8-25

*“8.12”庭审一身是戏*

*"8.12"庭审一身是戏*

肖雪慧

"8.12"庭审过去几天了。一些情节,过后想起,虽细小,但就像水滴,每一滴都可以映照出一部分场景,聚合在一起,那画面也很有意思。

*一.自发的与高度组织化的*

那天赶来旁听的各界人士,大多是不约而同自发赶来。开庭之前两三天,有朋友来电话,我问起谭作人那些密友知不知道?会不会去?都表示"不清楚"、"不通知"、"各自拿主意"。但我们心里都相信,很多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在关注谭作人的命运,知道开庭地点时间,能来的一定会来。读书会也同样,除了常见面的朋友相约同往,都没有通知。我并非读书会会友,却可能是唯一得到电话通知的。那是因为周钰樵先生断定我一定会去,还断定我一定找不着地方——我不认路的特点,我猜他渲染过不下百次——所以头天来电话说第二天一早找车来接我。我是不认路,不过他来电话前刚向一位头天去过法院打听旁听证的朋友问好路线,并说好跟她车站会合。我和她算是到得早,在安检处排队进了法院。大厅内外见到一些熟人,他们多半提前来过法院、先行被忽悠了一次。大厅内看到一些灾区来的家长,心想,她们远道而来,一定事前约好结伴同行的。可实际不是。她们说,不想被人抓住把柄给扣上"串联"帽子,都是各自来的,连电话都没有联系。他们地点也很分散,北川、什邡红白镇、都江堰、德阳……都有。

听众个个是算着日子,三三两两自发来到法院。但谋划这场审判的权力为防止这场"公开审判"在公众面前春光乍现,事前作了极为周密、而且夸张得可笑的部署,别的不说,出动几大车特警武装押送,就夸张得要命。这情景,只在去年夏天押送火炬时见识过。

除了这类部署,更多的是完全上不得台面的功夫:法官从律师那里要去证人名单,并不是为了提前通知证人到庭,而是为虎作伥,协助某些部门目标准确地控制、拦截证人;要去包括书证和一盘独立调查人在灾区实地拍摄并制作的碟子在内的证物,目的是摸底,以便开庭时有效阻止辩方提供证据。我想,那盘《我们的娃娃》令他们心惊,所以不准律师带电脑进法庭。不准带电脑,这在两位律师的职业生涯中都是破天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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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说明:林乔,谭案审判员

法官索要证人名单、联系方式的骗局,将使两位律师在庭上猝不及防面对一个证人也没有的局面。我头晚接小谢电话得知她被控制,虽然觉察到很卑鄙的情况正在出现,但想象力太不够,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好在她不在三个证人内。第二天早晨一进法院就听说艾未未被打、被控制。后又见到艾南山先生和范晓先生,知道他们也不被允许出庭作证。我问,浦志强、夏霖知道吗?一位熟人说可能不知道。这才真正感到情况险恶。然而,辩护律师绝对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好此时看到周钰樵的儿子,他说他父亲正跟两位律师说话,于是请他赶快给他父亲打电话,转告夏霖他们,所有证人都不能到庭作证,好有个心理准备。其实后来才知道,周钰樵也就只是在门口碰见两位律师,没能说上什么就离开了。

好在,是浦志强打电话请艾未未先生作为证人来成都的,艾未未被警察殴打并带走的事,动静太大,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其他证人不能出庭,应该也能估计到了。

*二.第五审判庭闭门严查旁听证*

开庭前十来分钟第五厅进人的情景,所有大厅内的人都目睹了。审查之严,超过出入国境线。出入国境,凭合法证件,可在这据称公开审案的法庭不行。夏楠没进去,倒还有话说:他的律师证在年检。另一助手李瑾凭律师证进去了,可很快就被请出去了。

临开庭前,里面再次严查。这回关门清查,还真发现一个无证"混"进去的。那是谭作人好友、在报社供职的章F。

"出示旁听证!"

章翻了翻衣兜:"可能忘外面了。"

"出去把旁听证拿来再说!"

那种阵势,章只好出去了。

几天后从一位朋友那里听说这个小插曲,心想,那天庭审后半段时间跟章先生坐在第一庭庭长席前台阶上聊了好一阵,竟不知道他有这段经历。听他本人说,一定很生动。

闭门清查,再次说明这次庭审实在透光不得。他们大概希望最好是庭上除了被告,只有能跟法庭密切配合的"被安排"律师。不料想来了浦、夏两律师,不仅准备全力辩护,还为家属争取到三个旁听名额。尽管法庭方面出尔反尔,好歹还是进去了两个家属。关上门再来一次清查,一定是发现除两个家属和事前安排的"旁听"之外有了生面孔。

可是想靠这些做法封锁真相,其实很蠢。总不能一个家属不让进吧?进了,发生的一切她们会看在眼里记在心头,真相就封不住了。

*三.调动资源太多,庭审肯定得半天结束*

那天究竟调动了多少人力,无法估计。法院前门、后门,审判大厅内外,穿制服的警察不计其数,还有那几大车负责押送的特警。

便衣更多,可谓密布大厅内外。可一进去就接踵而来的种种消息令人气恼,很快又发现所谓旁听完全是骗局,更是火上加油,只顾了质问、发飙,没注意到有别样的人,而且,我总愿意相信人同此心,觉得能在这里等待进去旁听的,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希望看到公正审判。

后来警察组成方队把我们向后逼退。里面已经开庭。只好在第一厅门口找地方坐下。一衣着时髦的女子坐过来,挨着我,开始套近乎。起初还回应,可没一会就觉得她发问奇怪:怎么通知来的,这些人跟谭作人什么关系,怎么联系到这两位律师的……,没好气抢白两句不理她了。坐一厅门口另一侧的是几位灾区来的母亲,她们在旁边看得着急。待这女子走开,其中一位过来对我说:"这里有很多便衣,他们身上戴着红色徽章,那个章背后是录音的。"我这才四下看,果然,不少人衣领处别着这玩意。我故意提高声音:"啊,真有这么多便衣,还都别着章呢。"后来发现有的把章别在了衣服下方。

晚上打电话告诉无慧白天很多便衣,"只要带红色徽章的,就是他们。"她扑哧笑出声:"还需要看那个?你也太可以了!"反问她怎么判断——"一眼就看出来了!"再问什么时候发现的——"你在台阶上跟胡杰说话,就发现你们周围好多这种人。"她指的是我刚过安检,一眼看到胡杰站在审判大厅门前台阶上,上去互相招呼、说话。她紧接着我过安检后,朝大厅走来时就注意到了。知道我是开庭好长时间后经灾区那几位提醒才注意到,对我的粗枝大叶,她简直是无话可说了。胡杰的观察跟她一样,便衣非常多。人数恐怕不亚于旁听的。法院四周也布满便衣。外面更多。两天后再见到胡杰,他说早就注意到那穿深蓝色时髦衣裙的女子很异样,接近庭审结束时,"都原形毕露了。"

说不准穿警服的多还是便衣多,穿警服的,光大厅里面的,就可以组成方阵逼退我们。出了审判大厅,法院前后门外面数排长蛇阵就更可观了。

庭审第二天,浦志强说审判为什么必须半天内草草结束,是调动的资源太多,人员涉及很多部门。

*四."不准打人!"和"抓住他!"*

到处布满的便衣的确派了大用场,建了新"功绩"。大厅里面,他们默不作声,但火眼金睛。所有拍照或试图拍照的人都被他们一一举报、拿下、带走、影像洗白……。大厅外面的,还多一门施展拳脚功夫的活计。当天上午不时走出大厅的人都目睹了便衣打人抓人的场面,有几个熟人进来就说:"刚抓走四个人"。但最有意思的,还是要算曾子后的经历。

我当天印象深刻的是他好几次一旁小声劝我"冷静",结果他自己终于冷静不了,被带上了警车。发邮件问原因,他说因为嗓门大被带走。这已经够有趣,但后来知道的情节比这还逗:那天上午,他劝过的不止我一个。一早,看到冉云飞来法院时被"挡获"到派出所。也许是担心冉云飞万一嘴硬会吃眼前亏,特意去电话提醒克制。谁知,他终于也忍不住发飙了。大厅外面,看见很多便衣围住一男子拳打脚踢,他突然大吼一声:"不准打人!"其他便衣马上发现了这个新目标,大喊:"抓住他!"那情景,就算生有一双刘翔的飞腿,也别想跑掉。接下来就是很多人已经知道的:被挡获、上警车、被控制,直到庭审结束。

*五."坏了,老浦肯定要咆哮公堂!"*

有位转贴了我那篇审判侧记的腾讯网友留言,"很多人看了谭案的庭审纪实以后一部分人责怪律师的辩护太像个人表演,更不是从法律角度出为谭争取好的结果,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律师和谭肯定是沟通过的不会为了莫须有的罪名而妥协这是气节。"

前一看法应该是我的侧记中一个简略表述引起了误会——这篇当日写的侧记"五,律师庭上辩护不断被打断"开头一句:"过程不说了。浦律师是发飙了。"

"过程不说",是因为里面闭门密审,我根本不知道审判情况,没法说,所以一句带过。说"浦律师发飙",是我的估计。庭审快结束时一位灾区来的家长对我说,听见两个出来上洗手间的"旁听"悄悄议论,律师们庭上屡受法官阻扰,根本没法辩护。我心想,遇到这种情况,怕是很难不发飙。

不止我这样想,夏楠也一样。作为夏霖的助手,他理当进去却没能进去,只好在大厅呆着。王庆华中途出来找洗手间,看到夏楠时,王愤懑、失望,对他说,法官恶劣,不管律师说什么,审判长都要打断,根本就不准律师辩护。夏楠一听:"坏了,老浦肯定要咆哮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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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说明:刘菡,谭案的审判长

那天律师遇到的情况,真要咆哮了,也在情理之中:莫说未进法院就遇到一系列刁难,接着又目睹谭作人的小女儿被阻拦在外,阻拦者还用"我不姓人!"回应浦律师"有没有人性?"的质问,等等。如果说这些都忍下了,但到庭之后,最后一刻才被告知证人不能出庭,证物不接受,庭上辩护更被女审判长无理打断、阻扰……
面对如此肆无忌惮损害被告利益的无耻行径,再好脾气的人怕都是没法忍了,而浦律师似乎还不像是有好脾气。

然而,我和夏楠都猜错了。为了当事人的利益,无论法官怎样设法激怒,两位都克制了。第二天跟另一位朋友一起为他们送行时才知道,头天估计庭上很可能采取一些会激怒他们的措施,他们的助手、朋友一再提醒:一定要冷静又冷静,千万别上当。所以,哪怕早已忍无可忍,也忍了下来。直到庭审结束的法槌落下,两位律师才放声怒骂法官。积极骗取证人名单的法官林乔肯定在被骂之列。

法庭的阻扰,使他们一切准备付之流水。而事前,他们的工作非常紧凑、细致。7月29日下午到成都。当晚就开始工作,约见谭作人的妻子和朋友,了解情况。30日上午到法院,得知检察院已经于7月17日提起起诉。下午赶到温江看守所跟谭作人见面、长谈。

要是等通知,几乎没有时间做准备。幸亏得29日鬼使神差来成都了,还可以在极为有限的时间内为开庭作必要的准备。所有跟他们接触过的朋友都知道,从正式接手案件到开庭,只有短短十来天,这些日子,他们进行了密集的调查和准备。从确定证人、收集证物、确定辩护原则和方略,应该说准备工作相当充分。当夏楠被拦在外面、另一助手被清理出来后,我问夏楠,会不会不利于两位律师的庭上发挥,夏楠说,"没事!"这个极有信心的判断,显然基于对他们扎实的准备工作和多年经验的了解。然而,武装到牙齿的力量阴谋阳谋一起玩,使得他们庭上根本无法施展。

这里写下上述情况,算是对当日那篇侧记中可能引起误会的说法的一个公开修正。

*六.其他碎片*

那天早晨,两位律师经历了他们执业十几年从未经历过的荒唐事。

一到法院,就被要求"过安检"。

夏霖表示:"律师不过安检!"法警坚持,但为了维护律师的职业尊严,夏霖他们态度强硬:如果要律师过安检,今天这场审判就别进行了。

法警只好进去请示。终于,律师不经安检从法院正门进入了。可是,他们的电脑还是被强行扣下。他们抗议,"没有电脑无法工作。"但法院方面在这件事上不让步,说法庭备有电脑,需要的内容用优盘拷贝。他们只好拷贝了庭上需要的内容。第二天问他们,法庭一定要扣下电脑,是不是怕他们的电脑有播放影像的功能?他们说,大概是。

也是的,他们当然怕播放任何证据,但最怕播放的一定是《我们的娃娃》,其中内容,哪怕挑选进去维稳的"旁听",也不敢让他们看到。

法庭上,两位律师经受了不曾料想的阻扰。不过,只要有机会,便马上给予回击。有几个回击细节让检方和法庭挺难堪,我说:"他们可能从来没受过这种气吧?"夏霖说:"我们还从来没受过这种气呢!"

路上,浦志强说艾未未昨天走了,今天杀了个回马枪,已经在返回成都的飞机上了。同来的还有他的律师。一是为了领被警方扣留未放的人、二是为挨打的事讨说法。

这场审判本来就搞得一身是戏,艾未未杀回马枪,大概是成都方面做梦也没想到的戏中戏。

近日最高法院常务副院长沈德咏坦承"部分群众对司法的不信任感正在逐渐泛化成普遍的社会心理,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现象。"对于沈副院长说的那种"极其可怕的现象",谭案如此开审,真是贡献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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